闻不言

【原创小说】糙男人


还是一个脑洞,忽然想写个游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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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臭流氓

 

“杀人啦——!”

四九城的居民们向来对这一句产生的是向往而非惧怕,彼时剪掉的辫子尚且还不占多数,在这一声响过后满大街都像是甩了一片片油光锃亮的静鞭,嗡嗡的人群消失了声音,发着无意识的感叹的气声,响成一片好似蒸汽机往外喷着暖白的鼻息。

大家化作安静的泥流,缓慢的推搡着,向着声音来源涌去。

数九寒天地冻天寒,但是正中空出的圆圈里站着一个只穿着一层洋呢大衣的男人,敞着怀,露出腰里插着的手枪,一双马靴看起来年深日久,被皱褶处磨掉的皮子和干掉的泥点尘土糊了一层又一层,不过仍旧看得出质地的坚忍不拔做工的精良安固,其中一只马靴踏着另一个男人的头颅,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趴在地上,侧脸向着人群,展示着一个真正死不瞑目的表情。

站着的男人头发剪得很短,下巴上都是短短的胡茬,眯着眼,咬着一根烟正悠然的点燃。

没错,是用牙咬着的,所以显出了牙齿的洁白。

有明眼的立刻从这口白牙上看出这个男人身份的与众不同,彼时的老百姓,那一口牙早在浑浑噩噩的日子中消磨了光彩,茶米油盐鸦片大烟都是罪魁祸首,即便是有点闲钱的富户也极少想到把金钱和精力放到保养牙齿上。那一定是留过洋的才有这样的习惯。

况且——看他的头发就看得出,这个男人十有八九喝过了洋墨水,或者是从南方来的革命党人。

啊不对,已经不能称作革命党了,现在是民国了,无论四九城的旗人们再怎么望着皇城哭号,皇城如今也只成了一座城,里面的人只能叫城主而非国君了。

那个男人也不用手拿烟,咬着烟卷闲闲的抽着,白色的烟气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格外明亮厚重,把男人的面庞模糊了,只露出他明亮的眼睛。

眼皮虽然懒懒的眯着,可目光非常亮,透过烟雾依稀可辨着眼眶的深邃和形状的美好。

那男人弯腰把一柄滴血的匕首压在靴子上蹭了蹭,接着插入靴筒里。

他看着面前瘫坐在地的一男一女露出微笑。

女人很年轻,十八九二十不过的年纪,长得花儿一样,男人则满脸干灰和皱褶,看起来五六十,大概是一对父女。

“大……大爷饶命……”

看到男人把目光投向自己,那老汉立刻转作跪姿不住磕头。

男人的嘴角咧的更开了,牙齿仍然在说话时牢牢的咬着烟卷,那烟卷也随着他面部肌肉的移动上下翻飞。

“我说……”男人的嗓音略带沙哑,满是玩世不恭的慵懒,“我帮你你们处理了这个混子,不应该说的是谢谢么?怎么叫起饶命来了?”

“啊……”老汉惊惶一顿,立刻改口,“大爷,谢谢……谢谢谢谢……”

男人的目光不疾不徐的转移到姑娘脸上:

“我救了你,怎么不说谢谢。”

姑娘狠狠盯着他:

“谢你大爷!”

“哟~~~”男人新奇的瞅着姑娘,呵呵笑了,“你还认识我大爷?”

姑娘连珠炮似的质问道:

“他顶多不过要来摸我的脸,姑奶奶我自己能对付这样的货色,顶多扇一巴掌骂两句。我求你帮我了吗?我求你杀他了吗?他罪不至死,你有什么权力决定他的死活?青天白日……”

老汉跳起来劈手扇了姑娘一耳光:

“你住嘴!!”

接着老汉转过来冲男人赔笑:

“大爷……嘿嘿大爷……小女不懂事……大爷别计较……”

汉子歪歪头,视线绕过老汉继续看着姑娘:

“他是你爹?”

“下贱坯子怎么配当我爹?我要是叫他一声爹岂不是丢了我满洲姑奶奶的脸面?!”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登时有不少人叫出一声“好~~~!”。

老汉又一巴掌扇过去:

“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还当自己是个小姐吗?!我不是你爹难道你还是我娘?!”

老汉骂的兴起,左右开弓连扇不停,老百姓们围观的也是过瘾,看的精彩纷呈连声叫好。

那男人也不阻止,依旧踩着尸体,叼着烟眯眼看着。

姑娘忍着任老汉扇了几下,最后忍不住跳起来和老汉厮打。

人群叫好声更大了,男人听得皱眉,掏掏耳朵,把最后一截烟蒂弹出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直了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走上前,轻而易举的抓住老汉的右手把他提了出来。

男人提着老汉,仍是问那姑娘:

“你现在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姑娘揉着脸满怀戒备:

“他还有一个儿子,是个烟鬼。他这是要去卖了我给他儿子买福寿膏呢。”

男人点点头:

“知道了。”

他左手提着老汉,右手伸到怀里一阵猛掏,围观百姓以为这是要英雄救美了,哗啦啦圈子缩小了不少。

男人最终掏出来1块银元,扔到老汉怀里,同时也放了手。

“行了,我买了。”

“这……大……大爷……”老汉捏着1块银元哭笑不得。

男人微眯的眼睛睁大了些许,慢慢挑挑眉尾,手慢慢摸向腰间的手枪。

 “哎,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老汉立刻改口,点头哈腰飞快逃离。

那姑娘抱紧了胳膊:

“我不会以身相许的!”

男人不可置信的笑道:

“以身相许?”

他呵呵笑着,猛地一顿身把姑娘扛到肩上。

“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臭流氓!放我下来!”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叫好,虽然四九城从不乏新奇人新奇事儿,每天的热闹看不完,可是皇城子民的好奇心和胆量远远不是这些热闹可以填完的。

他们看的心怀大畅意犹未尽,呼啦啦推搡着跟着男人走,原以为糙里糙气的男人会扛着姑娘去某处来场干柴烈火,最不济也是路上拧几把屁股开几个玩笑,竟没想到男人扛着那个黄花大闺女就像是扛着一个麻袋,脚步轻快悠闲自得,围观群众随着他来到添香院,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把姑娘扛了进去。

不甘心的围观群众等了一会儿,看着男人数着一把银元慢悠悠走了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把姑娘卖了?

果然戏文里的英雄救美不是这么容易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

看完热闹,相约着去熟识的茶倌继续研究男人的身份,围观群众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开。

大栅栏的广德楼过了晌午从来都是人满为患。男人走到大门口,满怀兴趣的小声读着上面的对联: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悲欢离合,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不错啊……”

他买了票迈步进去,只见里面人声鼎沸,吃的、喝的、聊天的、吼叫的、吐痰的、小孩哭啼、打喷嚏、打哈欠、揩脸、打赤膊或者吵架,一块块沾着花露水的白手巾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满天飞。

男人找准了正冲着戏台的座位,走到跟前对上面坐着的人亮出腰里的枪柄。

座位原来的主人飞快的评估了男人沧桑的胡茬、摄人的眸光和腰间的手枪,立刻灰溜溜的把座位让了出来。

男人坐下,随意的瞅着台上。

时下垫场的刚刚过去,喧闹的戏园子忽然安静了。

“章老板出来了!章老板出来了!”

安静之中不时响起激动而急促的低语,人们之间一青衣旦角袅袅婷婷,款步走出:

“昨夜晚一梦甚跷奇,

斗大红星坠落在房里。

将奴惊醒汗满体,

不知凶来主何吉。

叫丫环带路花园里,

双膝跌跪在丹墀。”

众人爆发出一阵叫好,男人掏掏耳朵,叹了口气。

台上那名青衣腰若执柳目若寒星,偏偏嘴角勾着那么丝若有若无的风情无限,举手投足拿捏着板式,却又荡漾着板式之外的意会言传,直叫众人看的入迷。

男人的注意力却不在那青衣上,眼睛似乎随意的瞟着,终于在一桌之外的座位上看准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锦缎棉袍,外面罩着赭色的狐狸皮坎肩,围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黄皮子围脖,大半张肥硕的脸都埋在柔软的金色长毛中,水泡眼里闪着淫光,眼睛一眨不眨的落在台上那名青衣身上。

男人啧啧两声,摇摇头,用手沾着茶杯里的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了几笔,邻座的人好奇的一探头,看到男人竟是画了一个穿衣戴帽的猪头。

男人画完,随手把茶水擦了,又去看那胖子。

没过五分钟,他的目光落到那胖子身后,此时站过去了两个人,与欢嚣叫闹的戏迷不同,面色冷冷的,都死死的盯着胖子的后背。

男人一笑,啧啧摇摇头,起身走向胖子和那两人。

他高大的身形堵在了胖子面前。

“哎哎哎,你挡着爷啦~”

男人笑道:

“崔三爷。”

“认识你崔三爷还不赶紧让开!挡着爷捧角儿!”

“前天可是崔三爷要买兴荣号的地皮?”

胖子的目光终于落到男人身上:

“你是谁?我跟你说定金可都交了,尹家可休想反悔!现在可是民国了,才不是他们旗人的天下!”

男人笑的更开怀了,瞄了眼胖子身后的两个男人,那两个那人被他瞄的后退一步,但并没有离开。

“崔三爷,你跟仇二爷争买兴荣号的地皮可是把人家得罪了吧?仇二爷可是个手黑的人物——这么着吧,你把这终止合同签了,尹家的地不卖了,今儿个我就救你小命一回,如果你不签——怎么着二位爷,仇二爷可是不允许你们人走空吧。”

最后一句话他是抬眼对着两个男人说的,那两人听到这里相视一眼,忽然抽出袖中短刀,向着崔三爷刺了过去。

周围登时想起一片惊叫呼喊,人群纷乱里,男人一把提起崔三爷的前襟把他拽离座位:

“崔三爷,怎么着?想好了吗?仇二爷可是睚眦必报啊,崔三爷不留下点儿什么恐怕今儿个就出不去这戏园子了。”

“你……”胖子在男人随意的扯动里惊惶的躲避着片片刀光,“你丫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呢,反正尹家的地不卖了,那地皮和你小命,赶紧选吧。”

看戏的老百姓转脸就逃了个干干净净,地上都是瓜子果皮和翻倒的桌椅板凳,连台侧的戏班子都跑了,但是那名青衣竟然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台下。

不过看客们退到了安全距离也就不再跑了,围在广德楼门口向里望着,兴高采烈的看着热闹。

“哎哟!!”胖子的帽子被刀削翻,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了,“我不买了不买了!你快救我!!”

“先把手印按了!”男人左手随意的提起胖子的右手,右手抓住其中一个混子的手,顺着势头让他的刀锋在胖子拇指上一抹,然后他把混子踹开,接着也不看,向后踹开另一名的混子的同时在胖子杀猪似的嚎叫里把胖子沾血的手按到那文书上。

“行了。”

男人推开胖子收起文书,转身夺过一个混子的刀,反手就给他抹了脖子。

“杀人啦!”

看客里爆出一阵兴奋的叫喊,人们眼里闪着精光,迫不及待的盯着那混子脖子上滋的一尺多高的血柱。

另一名混子吓得软了手,扔下了短刀夺路而逃。

男人一脚踹上胖子的屁股:

“赶紧滚!”

胖子手脚并用的爬走了,男人转身向着戏台走过去。

“行啊,这身段练的可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青衣没好气的盯了他一眼:

“杀人的话能不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杀?”

青衣的声音如脆玉相击春水潺潺,戏腔如女子清澈婉转,本声的男子嗓音竟更别有洞天。

“行啊,”男人的包容的笑笑,“一块儿喝酒去?”

“对嗓子不好,早戒了。”他轻哼一声转身走向后台,“我去卸妆。”

“章老板章老板,这——”迎上来的广德楼老板为难的道,被青衣直接打发到后面,“损失找他赔吧。”

男人随手刚刚把添香院里得来的银元塞到老板怀里,不多时捕房的人也到了,男人看都没看,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稞子扔了过去,把广德楼老板的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青衣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外面罩着雪白的狐裘披风,和男人走出广德楼,身后跟了一群软软的尖叫着的女戏迷。

“章云裳……这名字老爷子听了不得气死?”

“要气死也是你先气死他,还轮不到我。”章云裳轻哼一声。

“这么久不见,更长得油头粉面了。”男人继续不依不饶。

“油头粉面也好过你,胡子拉碴像个乞丐。”青衣嘴角含笑,风轻云淡的怼回去。

男人哈哈大笑,两人就这样互相怼着,叫了洋车,到了什刹海的会贤堂。

吃吃喝喝到日影西斜,男人站在饭店门口伸了个懒腰:

“行了,该去接人了。”

“接谁?”章云裳笑问。

“一个不懂礼貌的丫头,不过挺好玩的。”

见他迈步要走,章云裳站在原地,忽然唤了一声:

“大哥。”

“嗯?”

“这次回家吗?”

男人笑了:

“不是说老爷子没多少时候了嘛,不会去找骂我还不舒服了。”

此时尹轩怀颤颤巍巍的打了个喷嚏,手里的鼻烟壶哆嗦出来向地上掉落。

他的四儿子吓得连忙一猫腰给他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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